爱情太短，而遗忘太长。
【苏凰殊凰】长河（第十五章 一向年光（全文完））
大雨过后，街面干净如洗。霓凰一身蓝衣，提着一只花篮走在小巷里，花篮里盛满了鲜花，花瓣上挂着露珠，极尽妍丽。这些都是她刚从巷尾的百花婆婆那里买的，淡淡的花香一路随她至巷头，拐角那儿坐着一个算命老先生。须发全白的他端坐于安静僻巷与清晨闹市的交界处，往左转头可见红尘万象，往右一瞥，满墙青苔，寂寞如海，一个蓝衣的年轻女子提着花篮向他微微一笑，却莫名读出些禅意。
这位姑娘看着是聪明相，可眉宇间尽是恍惚，微笑着向自己道：“老先生会看相吗？可否帮我算一算…过去与未来？”
一滴雨珠自那算命人头顶的竹伞上落下，滴在她刚伸过去的手心里，浸润了她的掌纹。算命先生神色微动，片刻沉默后道：“奇了，姑娘这是断掌呐，乃大凶之相，只是这中间有丝丝缕缕牵绊着，外加这天意，唔….我只能给你四个字。”
“哪四个字？”
“苦尽甘来。”
霓凰细细品味着这四个字，走出小巷，素日来那份苦闷的心情依旧难解，耳边瞬间热闹起来。一群孩子自她身边奔过，挥舞着手里的糖，嘴里念着一首童谣。她凝神听着，不由自主跟了上去…
距离云南穆府还有八日行程。从梅岭南下，一路走来，每翻过一座山头，眼前的绿色就多一份雨润过的酥。梅长苏醒了，朦胧中，他听见鸽子扑扇翅膀的声音，似乎还有蔺晨的一声痛呼。他刚做完一个湿漉漉的梦，梦里下着瓢泼大雨，他站在雨中，身上却沾不到雨，一个浑身湿透的小女孩跑到他身边，抱着他。
他睁开眼，耳边雨声潺潺，看见一片黑灰色的云雾，心中清明，静静想着刚才的梦。过了一会儿，云雾被一片黑色遮去，蔺晨的声音响起在头顶：“醒了？睡得可好？”
梅长苏点点头，坐了起来，蔺晨道：“坐一会儿，咱们就继续赶路。”他的声音很平静，就如这一路过来每日例行早安时那样平静，可梅长苏偏偏听出一丝端倪。
“我刚才听见鸽子的声音，是琅琊阁有事？”
蔺晨道：“是，没什么大事，我已经解决了。”
梅长苏沉默了几秒，道：“那就好。”手指却搓动着衣角。飞流这时候钻了进来，身上湿漉漉的，手里捧着一碗甜羹，递给梅长苏。梅长苏坚持要自己吃饭穿衣，蔺晨也鼓励他这么做，道是有利于视力的恢复，而梅长苏则是出于最坏的打算：万一他一直这样瞎着，早点习惯也是好的。
三日后，载着江左盟宗主与琅琊阁阁主的马车缓缓行过第一道属于云南的城门关。他们具用了化名，素衣布履，在这远离帝都金陵的南国，但凡见到他们的，都以为他们是普通的行走江湖的剑客与书生。一路无声静寂，行人寥寥，细雨如丝，行过这座城池，梅长苏忽然开口道：“甄平，前面可有遮雨的地方？”
甄平道：“前面有一片湖，湖边有个茶楼。”
梅长苏笑道：“去那里找个清静的茶座，我们一起吃个茶再走。”
甄平觉得有点奇怪，但只好照办。一行人上了茶楼，老板一天来都没接到几笔生意，这会子见一下来了这么多人，满脸的笑意藏也藏不住，将他们带往刚才甄平要的临湖雅间。一开始，除了梅长苏和飞流，其余人都面面相觑，不知他打的什么算盘，只见他低头抿着茶，姿态从容优雅，面色平和，似乎真的是打算来品茶的。大家渐渐放轻松，唯有蔺晨眯着眼睛盯着他。
“你们还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霓凰的事，我已经都知道了。”一盏茶后，梅长苏忽然开口道。
“什么？宗主知道郡主失忆了？”黎纲大吃一惊，脱口而出。蔺晨唉了一声，将手中扇子拍向他脑门，他这才知道中计了。
“宗主！”甄平最先注意到梅长苏瞬时惨白的脸色，他忙走过去，扶住他的肩膀，只觉得他浑身微微颤抖着。蔺晨赶紧握住他的手腕，稍稍运力，又递给甄平一个小瓶，让他从里面拿一颗喂给梅长苏。如此这般，一壶茶凉了大半后，梅长苏的面色才渐渐有了点血色。窗外雨声渐止，阳光从云里洒落在他身上，蔺晨注意到，梅长苏自失明后迷惘的眼神此刻竟透出几分亮来。
“身体怎么样？”
黎纲忙道：“宗主放心，郡主身体很健康，精神也没有什么问题。”
梅长苏点点头，方道：“霓凰她…为什么会突然失忆？”
“具体原因，他们也不知道，只说是四个月前，一天早晨郡主醒来，突然就谁都不认识了。”
梅长苏喃喃道：“四个月，她一定很折磨…蔺晨，你怎么看？”
蔺晨道：“突然失忆，要么是头部受到重创，要么就是精神受到了巨大刺激。看来郡主是第二种原因。”
梅长苏急道：“可否恢复？”
蔺晨犹豫了一下，道：“我没有亲眼见过自我治愈的病例，但我父亲见过。你放心，我已经修书给他，不出二日即可收到。”
半个时辰后，马车又开始缓缓行驶。梅长苏坐在车里，抱着一床锦被，看向窗外。他的眼睛如今已可以感知光源，这一路走来，他可以感到自己的身体在一点点好起来，虽说内力是不可能再恢复了，但蔺晨很肯定地告诉他，这次拔毒很成功，如果好好保养，活到五十岁肯定是没问题的。只是他没想到，霓凰居然会突然出这样的事。为什么会突然失忆？霓凰她..究竟受到了什么刺激？
而我不在她身旁。
飞流见他的苏哥哥蹙着眉头，一副忧思难解的样子，便伸手按上他的眉头，道：“苏哥哥，不难过。”
梅长苏笑着拉下他的手，攥在手里拍了拍，道：“苏哥哥不难过，苏哥哥只是担心。”
“姐姐？”飞流歪头问道。
梅长苏点点头：“姐姐她…她把我们都忘了，你说怎么办？”
飞流皱起眉头想了想，问道：“苏哥哥？也？”
“嗯，她把所有人都忘了，自然连苏哥哥也忘了。”梅长苏听到自己声音里无法掩饰的一丝落寞。
“不会！”飞流生气地站了起来。
“什么不会？”
“不会忘！”飞流想起什么，忽然抱住梅长苏，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一口：“这样，想起来。”
李平牵着马出了马厩，准备到后山去练马。路过后院时，见李牧呆呆站着，眼睛望着一个地方。他顺势望过去，只见郡主站在后院，望着院子里一树碧桃。时值晚春，满园落英缤纷，她一身白衣，孑然独立，神情里具是迷惘。
李平轻声唤了他一下，李牧回头，走了过来。
李平道：“哥，跟我练马去？”
李牧点点头，随他一起去了。行到无人处，李平叹一口气，道：“哥，你不会还？”
李牧忙摇头道：“我早就放弃了。”他想起自己那时所作所为，心里觉得不齿，脸上一热。
李平点点头，道：“真希望苏先生快点到，也许只有他能让郡主想起来。”
李牧亦点头，道：“我想，苏先生一定能让郡主想起来的。”
“哦？为何如此肯定？”
马儿一声嘶鸣，从他的手中脱缰而出，奔向肥沃丰美的草地。
他想起某日前往苏宅，看到郡主趴在桌上睡着了，阳光正如现在洒在草原上一般，洒在她的身上，一寸一寸往上移，爬过她的脖子，脸颊，就快到眼睛的时候，苏先生举起正在看的书，遮在她的头顶上方的阳光。他就那样举了很久，直到额上沁出细汗，手依旧很平稳。
“我到现在都忘不了苏先生看向郡主的那个眼神，那么温柔，那么专注，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眼前这个人。”
蔺晨钻进了梅长苏的车里，他的发梢滴着水，手里捏着一封信。听完老阁主的信里的内容，脸上也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来，随即又蹙起了眉头。
蔺晨道：“你也不要太心急，一切等到了那儿自然就知晓了。”
梅长苏点点头，眼珠动了动，对着眼前隐约的影子道：““霓凰的鸽子早上又来过了，对吗？信里又说什么了？”
蔺晨抖了抖肩膀，瞥他一眼道：“我还没跟你算账呢。这鸽子怎么那么凶，你瞧，今天又啄我一口。”
他伸出手指在梅长苏眼前挥了挥，梅长苏没理他，道：“说吧，你又背着我跟那边说什么了？”
“先说好了不能怪我，我都是为了你好。”蔺晨先来了这么一句，见梅长苏神色平和，方道：“我那天画了一副你的肖像寄给了阿英，让他们拿给霓凰郡主看，看她能不能想起些什么。他们今日回信，你猜她说什么？”
“说什么？”梅长苏轻声问，揪紧了膝上的锦被。
“不告诉你。”
梅长苏张了张嘴，又闭上，只呆呆坐着，两眼直直盯着前方。蔺晨何曾见过他这般模样？心里不由一软，将信从袖子里拿了出来，往他手里一塞，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然后趁人还在发愣的时候，揉了揉他的头顶，撩开帘子出去了。
好一会儿，梅长苏才渐渐回过神来，脸颊渐渐红了，唇边露出一个浅笑，如这南国明丽的晚春。
后记：《长河》完结，写不满20章了，这个故事到这里已经诠释出了我心目中的苏凰。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你们的评论是我更文的动力，尤其感谢几位给我长评的姑娘，你们的评论也给了我许多感动。谢谢这一路相伴～～写文最开心的事，是认识了你们。
